沒跑幾步，奧德裏奇就被身後的王宮守衛追了上來，一陣忙亂後，奧德裏奇被大公帶走到一旁說話。

“殿下，您去了哪裏？”大公的聲音十分溫和。

“隨便走走。”奧德裏奇小聲道，他並不是很想跟大公說話，哪怕他曾經活潑的在大公懷裏打滾，到了今日，每每想起母後病床上流淚的模樣，他就很難對伊格爾大公露出笑容。

相比伊戈爾大公的親切，奧德裏奇帶著與外表不同的刻意冷淡。

對於卡佩家族的□□，王宮中國的人大部分語焉不詳，很少在奧德裏奇面前說些什麽，但偶爾聽一耳朵還是足夠幼小的王子明白一些事情。

伊戈爾大公年紀大了，頭發難免斑白，他的唇色很淡，讓人不禁擔心他的健康問題，然而哪怕是緩緩踱著步子，他也優雅挺拔的如同年輕人一般，深邃的眼窩依稀能看到年輕時候的風華。

大公很擔心今日宴會廳的事情，會嚇到王子。

“今日宴會發生的事情，您知道了嗎？”

“嗯。”奧德裏奇點點頭，他後來有看到金色托盤上的頭顱，那讓他感到有些胃裏翻滾，但有了惡魔的奇異在身邊，奧德裏奇並未顯得慌張。

伊戈爾大公看著奧德裏奇的神色，有些驚訝這孩子的鎮定，那個女人的兒子因為托盤上的人頭，嚇得瑟瑟發抖此時還在嚎哭，而安娜的兒子已經鎮定下來，甚至還能禮貌的應答他的問話，這一點，讓伊戈爾大公眼睛流露出一絲滿意。

他並不經常來看望奧德裏奇，但時常會出其不意的來到奧德裏奇身邊，比如像今日的慶典，伊戈爾認為奧德裏奇必須出場，那麽他就會派人將奧德裏奇接來。

王家的孩子比一般的孩童早熟許多，奧德裏奇能隱約明白伊戈爾大公對自己的示好，雖然他不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也不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還太小了，沒有生出野心，就連欲望也是淺淺的，唯一濃烈的期盼，是父母溫暖的懷抱，而現在他也失去了。

如果有熟悉奧德裏奇的人在身邊，便能發現奧德裏奇日漸沈默的異樣，可惜當初安娜王後放在兒子身邊的宮廷女仆都被不同理由調走，伊戈爾大公一年也見不得奧德裏奇幾次，雖然他很關心這孩子，但也無法很明顯的表露出來。

奧德裏奇的衣食出現問題後，第一時間伊戈爾便已經知曉，他放任了一段時間，畢竟王子被放在溫室太久，適當讓王子明白自己的處境並沒有什麽壞處，但在王子偷跑出去的那個夜晚，他便發落了城堡裏的人。

面對奧德裏奇的沈默，伊戈爾大公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略微囑咐了幾句，讓下人帶著王子前去休息。

等離開伊戈爾的視線，奧德裏奇便小聲拜托女仆前去花園，將他不小心摔碎的酒杯處理一下，小槌看著女仆離開的身影，忽然發現，這個人類的幼崽，好像總是這樣：就算對她的一些舉動不滿意，但也很少當面說出來，只是默默收拾。

如果女仆不收拾，他就會自己去做。

惡魔能感應到所有人的欲望，但奧德裏奇太小了，他的欲望還沒有膨脹起來，哪怕對飯菜的簡陋感到難過，也只是默默難過，沒有傷害別人的想法。

小槌試著蠱惑過，但奧德裏奇就連對國王的憎恨，也還沒有到傷害國王的地步，更別提推翻或者殺死自己的父王的地步，他目前最大的欲望，就是父母的懷抱。

而這一點，就連小槌都清楚，奧德是絕對得不到的。

她已經接觸不少人類了，人類，總是對一些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格外執著。

王宮作為薩克森帝國最莊重雄偉的建築，占地極為廣闊，有數千個房間，光是樓梯就有八十多個，無論是什麽樣的宮殿小廳都是一片金碧輝煌，豪華無比的裝飾，內壁雕刻了各色藝術家的油畫和雕像，當然，宮殿的天花板也畫了特別多的創世神跟光之神明的剪影，這讓小槌很不喜歡走正門進宮殿。

她飛到宮殿外，在落地窗和窗戶間穿梭，最後停在奧德裏奇推門而進的一個房間窗戶外。

奧德裏奇作為第1位王儲，他的臥室雖然並不是最大的，但也打造的極為綺麗奢華，謝天謝地天花板上沒有那些神明畫像了，鍍金的古樸浮雕讓小槌松了口氣，她翻窗而進，摸了摸室內深紅色鑲邊的銀絲墻壁，巨大的落地窗旁的花木盆景，竟都是純銀的。

小槌覺著這個寢殿不錯，比奧德之前那個寢殿好。

此時室內的壁爐已經生起了火，格外溫暖明亮，小槌撇著嘴繞開壁爐光亮處，癱軟著躺去角落黑暗的沙發。

奧德裏奇被女仆帶去洗漱了，小槌側過頭，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遠眺，窗外的人工湖，正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王宮園林大的驚人，月光灑在郁郁蔥蔥的樹木上如同雲海一般，遠處那大的噴泉，小槌路過很多次，但還沒去玩過，那噴泉上的雕像明顯是個光之神明，那雕刻細膩的輕蔑眼神，實在太惟妙惟肖了，但凡是個惡魔，就不能忍。

夜空的星星已經鋪滿，落地窗前的景色靜謐極了。

小槌不知道奧德裏奇是何時從浴室出來的，她的耳朵動了動，能聽見身後奧德讓仆人們離開房間的聲音，小槌稍微支起身，一個響指後，她已經拿出課本開始覆習了，灌了一整天人類的絮絮叨叨，她現在有很多名詞沒明白，得趕緊惡補一下。

奧德裏奇走到落地窗的斜對面，那裏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戶，奧德裏奇伸出手將合緊的窗戶推開。

從窗戶朝外看，可以看到鐘樓，這也是整個王宮中，最方便看鐘樓情形的位置。

從母後挑選的這個房間，這個位置，奧德裏奇可以看到外頭廣場的熱鬧，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唱歌跳舞的老老少少，看到與王宮中的安靜所完全不同的喧囂與熱鬧。

奧德裏奇很喜歡這扇窗戶。

母後去世後，他也漸漸明白為什麽母後會選擇這樣一個較為偏僻房間作為他的臥室。

想到這裏，奧德裏奇回頭看了一眼陰暗處的小槌。

小槌還在繼續惡補中，但如果奧德裏奇走近一點，就會發現那飄蕩在惡魔臉上的課本後，是一張睡得流口水的嬌小面龐，今日的小槌身處欲望旋渦，可謂是大快朵頤，飽餐了一頓，吃的太痛快，就連睡著都還在流口水。

惡魔其實是不需要睡眠的，但惡魔善於模仿人類的情緒和感官，小槌很享受被孕育在漆黑山巒時候的懵懂，那種漂浮的，腦子放空的感覺，就跟人類睡覺的感覺一樣，小槌沒事情做的時候，就會這樣小憩一會兒。

然後，猛然睜開眼。

“奧德，你看我幹嘛？”小槌反手擦擦口水。

課本嚴嚴實實擋住了奧德裏奇的視線，奧德裏奇可不知道惡魔小姐已經小憩了幾輪，他目光帶著些敬佩的看著飄蕩在惡魔面前的書籍，對惡魔的勤奮感到很是羞愧。

他總是因為一些心情的不愉快看不進去書籍。

但惡魔小姐，總是這樣勤奮。

一連十三天，每當小槌安靜下來，就會毫不避諱在他面前拿出那厚厚的書本，偶爾還會拿出羽毛筆在上面寫寫畫畫。那厚厚的書本時常會在惡魔小姐臉上飄很久，奧德裏奇幻想著書本後小槌的勤奮刻苦，總是會受到莫名的鼓舞。

奧德裏奇打開書架下的抽屜，拿出抽屜裏已經被遺忘許多的詩冊，詩冊上早已經布滿了灰塵。對於他這樣失勢的王子，仆從雖然在表面上將房間打掃得十分幹凈，細節處卻沒有細致處理。

珍藏在心底的面容，重新閃現在奧德裏奇的眼前。

對母親的思念與痛苦，今日宴會廳上的變化和陽臺的郁金花香，這些都讓奧德裏奇十分疲憊，卻沒有絲毫想要入睡的念頭。

於是，奧德裏奇的嘴角抿出一絲靦腆的笑，對小槌說：“小槌，要不要來壁爐前，我們一起看書？我，我可以給你念詩。”

小槌：“……”

誰要去那該死的壁爐旁邊。

還一起看書？

人類幼崽可真麻煩，書有什麽好看的。都這個點了，惡魔都睡了，人還不睡。

“你自己看吧，我可不想靠近壁爐。”半天看了五行字的小槌擺擺手，“那個……勞逸結合，我要出去溜達溜達。”

奧德裏奇又一次被拒絕了，他很失落，眼巴巴看著小槌推開窗一眨眼就飛遠了的身影，奧德裏奇搬起板凳，一個人坐到了壁爐前，室內有鈴鐺，他大可以扯動鈴鐺指使仆人陪伴自己，可奧德裏奇並不想這麽做。

壁爐的光已經很明亮了，奧德裏奇踮起腳關了燈，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幼小的王子膝前，小槌推開的窗戶，奧德裏奇並沒有去關上，冷風中，小小呵出一口氣，王子動了動微紅的鼻尖，清朗稚嫩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少年看到一朵薔薇，荒野上的小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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